生物殖民主義:二十一世紀原住民的新挑戰

美國西雅圖華盛頓大學人類學博士:台邦.撒沙勒


近來,國內部分醫藥研究及學術單位,紛紛深入原住民部落,他們假借「義診」、「研究」之名,蒐集血液檢體。他們的「好意」,讓原住民不好拒絕。不過原住民可得當心,一旦這些血液樣品中特殊的基因被研究者拿去申請專利,並將之生產成高價值的商品,轉瞬間將獲得難以數計的利益,天真的原住民不只無法從這些商品中獲利,甚至不知道自己族群的基已經成為一種被交易的商品,回過頭來還得以昂貴的價格購買這些研發自自己血液的東西。

在國外,有愈來愈多的學術機構、製藥公司和生化科技公司以原住民族群為對象,大規模的從事所謂的「人類多樣基因組計畫」。他們鎖定原住民的理由,是由於原住民族群高度的「隔離性」和「原始性」。這類基因組計畫,是希望從原住民身上找到「意外的基因」,這個意外的基因,潛在著非常大的商業利益和價值。例如,1993年,美國國家衛生研究院從一個巴拿馬瓜密印地安婦女身上抽取的血液樣本被證實帶有一種濾過性病毒,能刺激抗體的產生,對愛滋病和白血病可能帶來療效。原本美國政府將之發展成細胞系,並申請了專利。後來經過瓜密族強烈抗議後,此專利權才被取消。假設,此一樣本被某製藥公司研發成對抗愛滋病和白血病的藥丸,絕對會大發利市,只是經過專利權的保護之後,得利的只是製藥公司,原住民的身體和文化資源充其量只是被剝削、被掠奪的標本,原住民族群根本沾不到任何利益。

利用原住民的生物遺傳特徵申請專利的事件在國際上層出不窮,特別是當原住民的生態智慧逐漸為世人熟知和重視的今天,原住民無時無刻無不籠罩在醫藥、生化科技公司的虎視眈眈之下。他們的動物、植物知識,身體的部分,只要被證實具有特殊性,都難逃成為專利權申請的標的。但是這種將生命賦予專利的行動,已引發國際人權、環保和原住民團體的強烈抗議。他們質疑,除了自然本身,無人能夠擁有存在於自然界的事物,因為人類只是大自然創造出來的一部分,不事創造萬物的人類怎麼能宣稱擁有並不屬於人類的事物呢?他們認為,這些生物以及創造的過程,都是神聖的,不應該成為所有權的標的。

然而,跨國生物科技、製藥公司為追求其最高利益,不斷地遊說國際組織和各國政府通過制訂智慧財產權與專利法來保護生物基因這個龐大的市場利益。各國早已在WTO的前身GATT中就已經熱烈討論有關制訂智慧財產權方面的國際協定,自GATT化身為WTO後這個趨勢更為明顯。在世貿組織的「貿易相關智慧財產權協定」中明文:『除了微生物原本的生物性的生產過程,對植物變種,會員國應賦予專利權、有效的獨特措施或相關的組合加以保護』。換言之,掌控全球未來貿易趨勢的WTO傾向於對生物科技和生命複製的研發賦予法律的保護。可以想見,在全球一體適用的制度和法律之下,跨國公司必將肆無忌憚的蒐羅和使用世界各地的遺傳物資和生物基因,並透過專利權的保護傘來維持他們的產品的壟斷性和獨佔性。這也就是日前在西雅圖舉行的第三屆部長會議遭受環保及原住民團體強烈抗議的原因之一。

目前,愈來愈多的政府部門、生化和基因科技公司紛紛投入巨資來開發生物遺傳資源這個被譽為二十一世紀的『綠色黃金』。挾著龐大資金的調查人員披著醫療、學術研究的外衣到世界各大洲、小島尋找帶有特殊遺傳特徵的微生物、動植物和人種。一旦發現了他們尋找的遺傳特徵,經過稍加改變之後,隨即申請專利來確保對這些遺傳物質及其所衍生的商業利益的合法搶奪和佔有。他們的邏輯是,誰掌握了基因這個『綠色黃金』,誰就能控制全球的遺傳資源,進而有利於掌控未來世界的政治和經濟,就如同在工業時代誰掌握石油和高值金屬,誰就取得了市場優勢一樣。這些包裝著科學與研究美名的『生物強盜』,對原住民而言,正如殖民時期發現美洲的哥倫布一樣,帶給原住民的是劇烈的災難和滅種的危機。

可以窺見,一個新的殖民時代正在形成,我們姑且稱之為『生物殖民主義』。有別於十五世紀以降歐洲的殖民國家憑藉船堅砲利侵奪他國的土地及資源的模式,代之而起的殖民武器,是精密的生物遺傳科技及跨國性的貿易組織和國際協定。總體而言,生物殖民主義不脫榨取第三世界資源的本質,只是它以令人難以察覺的入侵形式更為徹底地吸乾開發中國家人民的血汗和智慧。可以預見,未來的世紀貧者愈貧、富者愈富的現象將更為嚴重。

特別是伴隨著基因工程的發達,生物學家開始解讀人類的遺傳密碼,進而歸結出人類的行為及反應相當比例地由先天遺傳的基因所決定,弱勢族群面臨失業、酗酒、教育機會不足、貧困等種種問題被簡化地歸因為自身或種族上生理的缺陷,這種論證刻意地忽略社會資源分配的不公平以及後天環境影響等因素,為社會改革找到合理怠惰的藉口。「基因」歧視的污名,讓原住民及其他弱勢族群的困境更加雪上加霜。再者,遺傳工程已經普遍地運用於優生學上,孕婦在懷孕期間即能靠者胎兒絨毛模測試預知是否患有嚴重的遺傳疾病。按照生化科技發展的速率,改變人類的組成基因去「訂製」父母理想中的小孩的日子將不是夢想。然而,令人憂心的是,優生思考本身具有強烈的排他性,拒絕『低等』種群以維持所謂的『優良』的遺傳特徵。在定義遺傳特徵的優劣的同時,社會將再一次的肯定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社會達爾文主義』,屆時,所有不夠完美的條件如矮、胖、殘障、智能不足、體能不佳、膚色等都可能被視為遺傳的劣等,應該加以修改,而弱勢族群面臨的歧視將甚於以往。

正當生物科技和基因遺傳研究如火如荼之際,原住民有必要認真的面對此一新的挑戰。在美國,數個專門研究生物殖民主義議題的原住民團體已經紛紛成立。最有名的是設於內華達州的『原住民生物殖民委員會』Indigenous Peoples Council on Biocolonialism,此團體以大學教授和原住民社運人士為核心,專門提供原住民在遺傳資源與生物科技方面的諮商,同時也提供原住民在生態智慧、文化和人權方面的援助。1993年末在西雅圖舉行的WTO第三屆部長會議,其中關於貿易相關智慧財產權協議部分影響原住民權益甚巨。該團體與來自全球各地的100多個原住民,人權及環保團體,在部長會議最後一天發起了盛大的抗議遊行活動,針對WTO貿易相關智慧財產權部分提出聲明,強烈抗議WTO無視於生命的珍貴和神聖性,將原住民的基因資源、傳統生態智慧納入專利權的申請標的。因此,他們鄭重的要求WTO修訂影響原住民權益甚巨的條文(二十七條第三項),包括嚴禁動物、植物的專利,以及建立原住民習慣法以保護原住民的知識、文化遺產及生物資源等。目標是確保原住民使用自然資源的權利與維護生物的多樣性。

台灣加入WTO後勢必面臨國際政經所帶來的衝擊和壓力,跨國生化科技公司、醫學製藥公司將迫使類似WTO的國際組織制訂更多的法案來保護他們的『綠色黃金』。展望二十一世紀,全球化已是不可逆轉的世界趨勢,伴隨全球化而來的『生物殖民主義』,將逼使台灣原住民無從逃避。面臨二十一世紀艱鉅的挑戰,台灣原住民有必要整合來自環保、醫學生化與法學方面的專家,就學術面廣泛的討論原住民生物遺傳資源和傳統智慧的未來發展;在政策面與法律面則應參酌國際上如聯合國環境與發展會議『二十一世紀議程』中有關確認和加強土著人民及其社區的作用方案領域與『生物多樣性公約』有關原住民法案來促使國內通過相對應的法律,以尋求對原住民生物資源的立法、保護和賠償措施。此外,原住民有必要開拓本身的國際視野,廣泛的參與國際原住民活動,積極地向國際社會進軍,與其他國家的原住民共同努力來防堵『生物殖民主義』勢力的猖獗和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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